活著
Alive
消息傳來的時候,鄧不利多正在辦公室裡,午餐吃到一半。
「走了?」他和善地問道。茉莉.衛斯理,一邊拍掉衣服上的煤灰,一邊遞給他一張羊皮紙的紙屑。
「去看治療師了,」他讀著。「不用擔心,一切都好。謝了,東施。雷木思。」他越過鏡片的上方看著茉莉。「看起來夠無辜了。」
「那是五個小時以前的事了,」茉莉生氣地說。「他把孩子們單獨丟在那裡,熟睡著,在東施出現之前——那不是她值班的時間,你知道,他請她幫忙看著他們,這樣他才可以去斜角巷辦一些差事。他一直沒回來。」
「而你們還是不懷疑這是犯規的行為。」
「他才不會說『一切都好』,除非有什麼不好的事。東施用呼嚕粉聯絡了聖蒙果,」茉莉悻悻然地繼續。「他在四樓登記檢查。」
鄧不利多的眉毛抬了起來。「符咒傷害科?」
「你知道那只是個委婉的說法,」茉莉厲聲說道。「我跟史梅談過。路平覺得他自己瘋了。」[2]
「嗯,至少他還有高度的意識,而不是跑去把襪子掛在耳朵上,」鄧不利多說著向後一靠。「他還有說什麼其他的嗎?」
「他聲明那是病患的隱私,還有在東施濫用她的職權的時候說那不是他的病房,」茉莉答道。「我們得做點什麼!」
「像是?」鄧不利多溫和地問道。「在我看來,如果他依然神智清醒,聖蒙果也傷不了他,而如果不是的話,我們肯定也沒辦法像他們一樣幫上忙。他究竟有沒有任何奇怪的舉動呢?」
茉莉停頓了一會兒。
「亞瑟和我都覺得他看起來似乎是睡眠不太充足,但我們覺得可能只是因為他得一直留心屋子裡的所有孩子。然後…金利說他相當焦慮,可是路平本來就不是那種你會說他精神狀況非常和諧的人,」她說。
「所以我們就忽視他的情況了?」
「他可以來問我啊!」茉莉尖銳地說。
「啊,所以妳經常待在屋子裡囉?」
她皺起了眉頭。「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謝謝你的好意,我們只能怪我們自己。不過,如果他還有足夠的精神力可以留字條給東施,任何人都會覺得——」
「的確,」鄧不利多說。他站了起來,把吃到一半的午餐推到一旁,拍拍袖子上的灰塵。「我們去趟聖蒙果吧。我猜東施今天下午應該沒有其他的任務吧?」
「她請伊美玲.旺司過去幫忙看著孩子們。我叫她在醫院等我。」
「太好了。」鄧不利多朝著壁爐揮了揮手,跟著她穿了過去。
他們在接待處發現了焦慮的東施。她跑過來迎接他們,途中絆倒了一張椅子,然後直接帶領他們經過櫃檯值班的女巫,朝著樓梯前進。
「他在一個封閉的新人住院病房,」她在他們上樓時一邊說道。「我只能問到這麼多了。他們不太想說話,我可以告訴你——就連正氣師都沒辦法從這裡的任何人嘴裡得到什麼直接的答案。」她在他們繞過三樓樓面時停頓了一下。「不可能會太嚴重才對啊,你們不覺得嗎?他昨天就打算要去辦他的差事了,而且他那個時候看起來完全沒事——好吧——對雷木思來說算是沒事…」
鄧不利多意味深長地瞥了茉莉一眼。
「所以又來啦,永遠都是安靜的那幾個,他們是這麼說的,」東施在他們到達第四道門時若有所思地說。她自信地帶領他們穿過了幾扇門,停在一張夾在另外兩條走廊之間的桌子旁。「不好意思,」她對護士說,「我們想知道妳有沒有——」
「——有沒有看到我們的通行證,」鄧不利多流暢地說,把她的話打斷。茉莉和東施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櫃檯說他們找不到,我們想說或許已經事先被送上來這裡了。」
護士朝他露出一個稍微有點懷疑的表情。「只有封閉病房病患的通行證才會被送來這裡。」
「是的,妳說的沒錯,」鄧不利多愉快地繼續。「專診雷木思.路平的表格——有趣的案例。病患編號是…」他期待地瞥了東施一眼,她偷偷地看了一下她手上潦草的字跡。
「12198,」她說。護士的笑容明亮了起來。
「啊,路平先生,迷人的年輕人,」她說。「我好高興終於有人知道該怎麼處理他的情況,他已經等了好幾個小時了。好有耐心。我會把你們送回去,」她補充道,解開其中一道走廊大門的門鎖,揮手叫他們過去。「右手邊最後面的第二個門。」
東施盯著鄧不利多,在他們一邊走的時候驚呆了。
「就這樣?」她問道。
「是的,」他回答。
她嘆了口氣。「我偵查騙術的成績並沒有很好。」
「有這種課?」茉莉問道。
「對,」東施悶悶不樂地回答。他們到達了指定的門口。
房間裡面很明亮而且潔白得一塵不染,但還有幾張桌子,幾張看起來很舒適的椅子,還有一個通常會在來賓等候室看到的那種破舊的小書架。雷木思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一條腿靠在他胸前;他們進來的時候,他期待地把眼睛抬了起來。
然後他的目光又再度落下。他連個招呼都沒有打。
「雷木思,」鄧不利多期待地說。雷木思一動也不動。
「是的,校長,」他遲鈍地說道。
「想不到會在這裡看到你,」鄧不利多繼續說。
「是的,校長。」
茉莉緩緩繞過桌子,把手放上他的肩膀。他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她揉了揉他的褐色髮絲。
「櫃台的那個女巫說他們不知道該對你做什麼,」她靜靜地說。
「狼式退化性神經病變,」他說。
「狼式啥?」東施問。
「是一種在狼人身上發現的不可逆的進行性腦部疾病,」他背誦著,就好像那是來自一本課本。「最初的症狀包含暫時性失明,肌肉震顫,還有妄想,升級為幻覺、暴力事件,永久性的視覺或聽覺喪失,最終導致失智。」
「你生了這種病?」茉莉驚恐地問道。他無精打采地聳聳肩。
「還不知道。他們正在檢驗,」他補充道,摩擦著手背上一塊新鮮的紅色傷口。那是個完美的正方形;顯然是某種皮膚樣本。「我一定是待得比我原本想的還要久。這裡沒有時鐘,」他加上一句。「我希望沒有人擔心。」
「你把孩子們丟在那裡了,」鄧不利多說,嗓音木然。
「東施會過去照顧他們。我不想要在她來的時候待在那裡,不然她會叫我帶她一起過來。」
「我喜歡那個,」東施酸酸地說。「謝了。」
「我沒有叫你們來找我,」他答道。「我沒有叫你們任何人來找我。」
「你有那些東西嗎?」茉莉詢問道。「失明和痙攣那些?」
「還沒有,」他說道,別過頭去,好讓他的目光能夠盡可能地遠離她,把臉頰放在膝蓋上。如果你不去管他灰白的頭髮,又看不到他的臉的話,他可能才十七歲。「沒有全部——」
茉莉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然後他抬起頭。他正焦慮地盯著牆壁上的一個點。他們全都轉過去望著那裡。
「妄想是嗎,雷木思?」鄧不利多敦促著,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溫和。雷木思,仍然盯著牆壁,屏住呼吸。
「幻覺,」他答道。「它會出其不意的出現。」
茉莉幾乎就以為她自己在雷木思盯著的地方看到了一縷陰影,但就在那時門口傳來一個俐落的敲擊聲,一個治療師走了進來,拿著一塊上面疊著羊皮紙的寫字夾板。
「我相信這應該是一個封閉病房才對,」他在看到其他人時慢慢說道。
「我們是他的家人,」茉莉堅定地說。治療師看了雷木思一眼。
「沒關係,」雷木思疲倦地說。「反正我很快就會告訴他們。」
「好吧,至少你可以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我們魔藥那邊的人說你沒有罹患狼退症。」
茉莉和東施都笑了。雷木思聳聳肩。
「不然這是什麼?」他問道,肩膀垂了下來。
「嗯,有很多種可能。我們已經很清楚你沒有被下詛咒——我一個同事說或許是某種對縛狼汁過敏的激烈反應,但我覺得不太可能。坦白說,我不知道這跟魔法有沒有關係。這可能只是個簡單過時的麻瓜心理學,」治療師說道。
「心理學?」東施問道。
「是的,那是一種麻瓜的疾病,類似——其實比較像是一種症狀。我們有發現魔法治療的效果並不顯著。這可能是幾種非常常見的心理學症狀——我不是專家,但我有讀過一些。你應該沒有在任何情況下服用麻瓜藥物吧?」
雷木思搖搖頭。
「沒有古柯鹼、甲基安非他命、鴉片劑?」
「沒有。」
「很好,那些是最糟糕的。還有精神官能病,反社會…行為——你有性功能障礙嗎?」
東施用一聲咳嗽來掩蓋她的笑聲。茉莉看起來不以為然。
「沒有,」雷木思的聲音只比悄悄話大了一點。
「非常好。當然還有壓力障礙。你最近是否有經歷任何個人的創傷事件?遭受到侵犯、愛人的死亡之類的事?」
他們四個全都沉默了一會兒。
「我知道了,」治療師說道,不知怎地露出了一種會意的語氣。「嗯,如果是那樣的事,目前這個當下我們能為你做的並不多。我們可以把你留下來觀察——」
「顯然不用,」茉莉大聲宣告。「他要回家了。」
「茉莉,可能有這個必要,」雷木思悄聲說。「要是檢驗有錯的話,我可能會傷到孩子們。」
「這個可能性非常低,」治療師插嘴道。在整段訪談過程大都維持沉默的鄧不利多,巧妙地把治療師引到了門口。
「如果我們可以討論一下的話,」他堅定地說,「我們很快就會請你再來一趟。」
治療師的抗議隨著門閂扣上的聲音被關在門外。
「他顯然不能留在這裡,」茉莉在鄧不利多回來時立刻說道。
「對啊,他們可以對病患做各式各樣的事情——他們可能會給他吐真劑什麼的,」東施補上一句。「他知道得太多了。」
就連雷木思都因為這句話好奇地瞥了她一眼。
「怎樣?本來就是,」她大膽地反抗道。
「雖然我同意這並非我的第一首選,」鄧不利多緩緩地說,「孩子們的最大利益是應該最優先被考慮的。」
他轉過來面對幾乎已經縮起來的雷木思。
「這些幻覺是你唯一的症狀嗎?」
雷木思點點頭。
「並且,如果你幾分鐘前的表現可以作為判斷依據的話,它們並不會對你造成嚴重的損傷,對嗎?」
「我沒有完全脫離現實,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雷木思說,聽起來稍微有些暴躁。「還沒有。」
「你看到什麼了?」茉莉問道。
一陣漫長的沉默降臨,雷木思緩緩地吸一口氣。
「天狼星,」他承認。「我看到天狼星。一次比一次更清楚。」
茉莉把他的頭靠在她的臀部上,然後瞥了東施一眼。她們都看著鄧不利多,但他的表情難以捉摸。
他們不久之後便離開了,雷木思溫順地跟在茉莉身後,後面跟著一個警惕、擔心的東施。
***
看著日曆——這是難以避免的,因為一幅巨大的日曆就掛在他的臥室裡,此刻就處於他的視線範圍內,月圓的日子被用綠色墨水仔細地標記出來…並不是說他還需要這些標記;而他究竟為什麼會擁有一個日曆的原因,無論如何,並不是說它有什麼比標記失業的天數還要更深刻的意義—--
他的思緒在遊蕩。
看著日曆,他能夠清楚計算自從他開始看見天狼星之後的日子;現在已經接近六週了,自從茉莉把他帶回來之後也稍微超過一星期,不是回古里某街十二號,而是回到洞穴屋,暑假的時候只有榮恩和金妮實際上住在那裡,而且還只有半個暑假,因為他們更偏好跟哈利和妙麗一起待在古里某街。他花了兩天跟衛斯理家的人相處,完全沒有看到天狼星,然後想說或許那只不過是因為過度勞累罷了,那個治療師關於心理學的那番言論是對的,還有如果他吃好睡好的話它就會消退。
茉莉試圖要替他換衣服,第一天的時候,儘管褲子是一個男人自己的事,而要是他沒辦法解開他自己的皮帶扣的話,那實在是太讓人難過了。並不是說有什麼要緊;當她幫他脫下襯衫,看到他花了大部份的時間是要試圖遮掩什麼——瘦削的腰圍,突出的肋骨,緊緊繃在鎖骨上的皮膚——她尖叫著哭喊他吃得太少,接著就跑去做了一份大餐給他吃。
他並不餓。他只是吃得節儉。他看不出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又在遊蕩了。
第三天早上,正當他覺得他可能真的要開始回到某種合格的狀態時,他看見天狼星在做早餐。在茉莉走進來很高興他給自己做了早餐之前,實際上他那盤蛋已經吃了一半,然後他回答說不,是天狼星——那是真的,他依稀還記得天狼星給了他一整盤食物的—--
他的臉沉了下來,話沒有說完。
「我是說——」他結結巴巴地說。「是我,對。」
再怎麼說,一定得要是他才行。有人做了早餐,而他很肯定,幻覺是沒辦法使用炒菜鍋的。
那天晚上,他回到古里某街,儘管他的手臂因為一袋又一袋從洞穴屋拿回來的食物而垂了下來。
天狼星在那裡,等著替他接過食物然後幫忙放到一旁。
雷木思把東西放下,慢慢地,然後伸出了一隻手。天狼星乖乖地靜靜站好,他的下巴在雷木思的手指探過來時微微傾斜了一下。他以前從來沒有直接碰觸過那個幻覺的肌膚—--
一個狂暴的電擊聲劈啪響起,空氣在一瞬間變得沉重,接著雷木思被向後一扔,撞到廚房流理台上,用力到讓他的肋骨瘀青。
天狼星消失了。
他傾身倒在流理台上,把臉埋進手心,讓自己好好地、通體舒暢地大哭一場,然後才收拾起來並繼續把食物放好。
那是五天前的事,在那之後,天狼星或多或少變成了一個固定不變的陪伴,但願只是出現在他眼角的餘光裡就好了。天狼星看著孩子們,天狼星坐在餐桌旁,有的時候還會偷吃哈利的吐司。天狼星在雷木思工作的時候坐在他的床上讀書。他有時會發現書本攤開在他的書桌上,標示著那個幻覺曾經來過。
就像今天早上。
他把書本拿在手裡,若有所思。它被翻開來攤在他床邊的桌上,而謝天謝地天狼星今天早上並沒有出現。他把它翻過來,這樣他才能夠正確地閱讀被翻開的那頁上頭的文字。他這麼做時,感覺到封面內側那熟悉的白色藏書標籤——那是他自己的書,他自己帶來的,不是屋子裡原本的書。雷木思.J.路平的財產;如果你找到的話,請歸還。
思緒在遊蕩。專心點,拜託。他可以聽見他自己的聲音,像是在指揮他的學生那樣。可以注意一下這裡嗎,拜託——喬丹,我希望你有帶每個人的份來——馬份,我看到了——波特,我不想把你跟格蘭傑小姐分開——衛斯理兄弟,不要以為我不曉得是你們哪一個人在福林的桌上施了一個黏黏咒—--
「ille etiam Thracum populis fuit auctor amorem in teneros transferre mares citraque iuventam aetatis breve ver et primos carpere flores…」
他闔上書本,很突然地,被隨著拉丁文被大聲誦出時那股橫越過皮膚的顫慄感給嚇了一跳。
如今他們穿越洶湧人潮且折服,
痛苦攀升於崎嶇難行之路;
艱困,陡峭,黑暗之途,
蒸騰濃霧來自煙雲深處。
他們幾乎已穿越夜晚的結界,
就要接近光芒的邊境…
「雷木思?」
他抬起頭,看到哈利正站在門口。
「我以為我聽到有人在說話,」哈利說,帶著一個年輕人感覺到他正在闖入他人的隱私時的那種特有的羞怯。
「我在讀書,」雷木思說,把書放到一旁。「這…能讓我平靜下來。」
哈利點點頭。就如同鄧不利多一貫的政策,孩子們並沒有被告知太多細節;就只是雷木思病了,而他們應該稍微試著約束一下他們自然豐沛的情感。是真的,他們對於為何還需要被告知這點而感到茫然,因為顯然無論如何他一個月裡總有三到四天是病著的,在月圓之夜前後的那幾天…
「對不起,哈利,怎麼了?」雷木思問道,把自己帶回現實。
「你想要一點培根嗎?我們只是要差不多要準備早餐了,」哈利說。雷木思把腿從床上甩開,伸手去拿他的睡袍,跟著哈利下樓。
「妙麗說她考慮要開始吃素,」哈利一邊下樓一邊說道。雷木思覺得男孩嗓音裡輕快、健談的語氣可能意味著他正在被「處理」了。他在想不知道茉莉是不是不小心透露給哈利一點點過多的資訊。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他問道,來到廚房門口。
「我想她覺得紅肉會降低她的思維能力還是什麼的,」哈利吸了吸鼻子。「不過我不——」
他在他們來到廚房時突然停住。雷木思走近了幾步,也停了下來。
榮恩和妙麗坐在桌邊,穿著睡衣,沉默而驚訝。那個幻覺,現在已經很熟悉了,正靠在流理台上。
「怎麼了,哈利?」他問道。哈利的嘴無聲地移動,他舉起了一隻手指,指著前方。雷木思轉身一看。
天狼星朝他露出了一個有點狂妄的微笑。
「他剛剛進來的,」妙麗壓低聲音說道。
「你看不到他嗎?」哈利問道。
雷木思的眼睛鎖在天狼星身上。
「可以,」他慢慢地說,「但我還以為沒有別人能…」
他不假思索地再度伸出了手;如果那個幻覺是真的,他的手會打中他的胸膛,手掌捂住他的心口。
又是一道電擊的顛簸,還有遲緩的空氣那股熟悉的重量,但這一次往後摔的是天狼星,跌跌撞撞地倒在流理台上。
「不要!」哈利尖叫道,雷木思再度向前移動,他一隻手圈住天狼星的領口。哈利抓住他的另一隻手,但雷木思像隻蒼蠅一樣把男孩甩開,然後舉起了—--
天狼星,一個真切、實在的重量,拖著他的手臂,試著站穩腳步。靜電的噪聲在他們耳中嗡嗡作響。
「天狼星,」雷木思悄聲說。
天狼星把頭往後一甩,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嚎叫。
接著,灼熱的痛楚沿著雷木思的手臂延燒上來,他才放開手。
天狼星摔到地上,發出了一聲鏗鏘巨響。
整整有十秒鐘,沒有一個人移動;唯一的聲音是吃力的呼…呼…呼聲,來自天狼星的呼吸。
天狼星。
在呼吸。
哈利滑過他身邊然後砰地撞進櫥櫃,跪在地上,雙手抱住天狼星的脖子。雷木思站在他們身旁,妙麗和榮恩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榮恩加入了哈利的行列,猛烈地企圖要把他掐死,妙麗試著把他們推開,才能看到他的臉。
但當天狼星抬起頭,他深沉的大眼睛,盛滿了痛苦和驚訝,定定地望著雷木思。
「你回來了,」雷木思顫抖地說。「我沒有瘋掉。」
天狼星搖搖頭,緩慢地,然後站起身,哈利仍然掛在他的肩膀上。接著是另外一陣世界似乎凍結的片刻,然後,他點了一下頭,轉身面向哈利,把那男孩擁入懷中。
***
故事被重複說了好幾遍,哈利並不在乎,他一整天都拒絕離開他教父的身邊。雷木思也不在乎,他用幾乎可說是飢渴的目光吞噬他雙手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還有每一個眼神。其實,他沒有聽到天狼星說的半句話,關於從死後的世界穿越過來,或是僅此一次回來的機會,或者是他必須拿來用來回歸的現實中的試金石。什麼也沒有。
他甚至沒有意識到鳳凰會的成員們正慢慢地一點一滴鑽進屋內,直到他抬頭發現東施遞了一杯水給他,然後看到鄧不利多、穆敵、金利、茉莉和亞瑟、雙胞胎——還有好多人,幾乎是整個鳳凰會,塞滿了小小的房間。他看不到天狼星,一時之間突然驚慌失措,直到那個深色頭髮的男人從東施後面逼近,並揉了揉她的短髮。
「路平和我必須談一下,」他說,而她接收到了這個暗示。天狼星在他身旁的一張椅子坐下。
「小題大作,」雷木思輕輕地說,微微一笑。天狼星聳聳肩。
「當世界給你這樣一個華麗登場的機會的時候…」他說道,一邊攤開雙手。「你還好嗎?我本來想早點跟你說的可是茉莉讓我在沒跟別人說話的那五分鐘裡一直吃一直吃…」
「我也是。」
「你還好嗎?」
「我的手還在痠。」
「你的頭呢?」
雷木思舉起一隻手晃了一下。「我本來以為我要瘋掉了,你知道。」
天狼星用自己的手把他的手按了下去,然後規規矩矩地縮了回來。「對不起。」
「那些時候——你真的就在這裡——」
「大部分的時候。我不太記得了。」
雷木思突然間站了起來。「我很累——不太舒服——我該…走了。」
「等一下——這兒…」天狼星碰了一下鄧不利多的手臂,校長轉過身來。「我被擊垮了。死而復生是很不容易的,你知道。」
鄧不利多的目光從一個男人移到另外一個身上,然後嚴肅地點點頭。「雷木思,如果你可以帶天狼星去睡一下的話…」
他們花了好一會兒才穿過人群,天狼星的手臂親暱地甩過雷木思的肩頭,把他的重量放在另一個男人的身上。當他們終於跌跌撞撞地走進長廊,倚著扶欄,雷木思發出了一陣解脫的呼吸。
「你沒有必要——這是你的慶祝會,」他說,但天狼星搖搖頭,一隻手仍然跨過他的肩膀。
「我想要,」他靜靜地說,臉危險地靠了過來。他抬起雷木思的下巴,在陰暗的長廊上吻了他,緩慢而徹底。
「六個星期的地獄,」他貼著雷木思的嘴喃喃地說。「六個星期,看著我到底都對你做了些什麼…」
「天狼星,萬一他們把你帶走…」雷木思溫柔地把他推開,往後一退,差點就摔下樓梯。「萬一你還是不在——不在這裡——不是永遠都在呢?」
天狼星站在原地,但他的眼睛在燃燒。
「他們不會的,」他說,聲音低沉,那語氣總是能從雷木思的心臟到腹部之間引起一股令人愉悅的痛楚。
「我——你離開了兩次——如果你又離開的話——」
「拜託,」天狼星急切地說。他動了一下,把雷木思拉向他,強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拜託。不要跑——你不知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對,所以我才怕——」
「不要怕,」天狼星悄聲說。「相信我。到樓上去。不要回頭。」
雷木思困惑地拉開距離,但天狼星的凝視平穩而清晰。
他轉過身上樓。十四階。他不確定天狼星是不是還在他後面,抑或是他還陷在瘋狂之中—--
他聽不到他跟過來的聲音—--
不要回頭—--
轉過轉角,沿著長廊走到他的房間——他們的房間——他沒有關上門,走到床邊,開始解開襯衫的鈕扣,那肯定是個幻覺,最終陷入完全的妄想。他脫下襯衫,確定現在轉身一定已經沒有關係了,因為天狼星顯然不在那裡了,他終於真的瘋了。
溫暖的手臂環繞住他的腰。
溫暖的呼吸幽幽地橫越他的後頸。
「我在這裡,」天狼星對他悄聲耳語。「我是真的。」
「你是真的。」那一度曾經是天狼星的理智賴以支撐的教義;現在,這就是唯一阻止他瘋掉的方法。
「真的,」天狼星說。
「真的,」雷木思重複著他的話。他回頭,看見天狼星對他微笑。
「你會歡迎我回家嗎?」天狼星問道。
雷木思閉上眼睛,搖搖晃晃地向前,讓自己迷失在一個完美、堅定、溫暖、而且真實的吻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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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譯註: